天蒙蒙亮,何伶珑还在睡觉,何老太在长生观用过早饭后,提出想四处走一走,管家派了两个丫头,一个家丁跟着她。
一路之上,何老太看着问道书院周围熟悉的景色,感叹时光如箭。她十四岁的时候,还是个被家里宠坏的千金小姐,父母为了管束她把她送到问道书院,她在这儿读了两年书。五十多年过去了,她又回来了,昔日师长同窗在何处?
顺书院街向前走,遇到一对推豆浆车的夫妻,三十多岁,丈夫在前面拉车,妻子摇铃吆喝:“卖豆浆哦!”上坡的时候,妻子就会把铃铛放在车上,在后面帮丈夫推车。周围很快围上买豆浆的人,老板娘用木勺给大家打豆浆。何老太看豆浆很鲜很浓,老板娘给的份量很足,想想长生观清淡简陋的饮食,连下人都叫苦,便对老板,老板娘说:“我订一桶豆浆,先订一个月,请二位送到长生观何家。”两人欢喜地应允了。
再向前走,是一棵千年黄桷兰树,每年春夏秋,开花不断,远远可闻其香。树旁是一家饭店,何老太在书院读书的时候,吃不惯书院的饭菜,天天在这家店吃饭,那时的店主人是四十多岁的夫妻,苍蝇馆子也有许多美食,青城山如同绿色宝库,除了家常菜外,一年四季都有吃不完的野菜。何老太还记得年轻的自己,蹦蹦跳跳地跑向饭店,路上遇到同窗便邀请别人一同去吃饭,反正她从不缺钱。饭店门口总有一大锅豆花,门口挂着黄色的竹牌,竹牌上有黑色的烙字,写的是当天有的菜和菜价。何老太一般要三菜一汤,有同伴的话多要些。菜都是含肉的,份量充足,和着一大碗甄子饭吃,饭后还要一碗免费的米汤。老板娘喜欢摘下许多黄桷兰花,用针线穿过花茎,客人离开时,便送上一对黄桷兰,蜀人爱佩香花,何老太把香桷兰挂在衣襟上,走到哪,香到哪。
继续前行,前面是月老祠,唐时是狐祠,都是主人间姻缘。月老祠前,有棵大树,一年四季无叶,当地人称其为姻缘树,树上挂满红色布条和黄色竹牌,竹牌有黑色烙名,都是一对一对放着的,上面烙的,都是情侣的名字。竹牌有专门的人修护和更换,现留名最早的是唐武德年间一对情侣。何老太的心澎湃起来,她走到树下,抬头望去,上面有两个放在一起的竹牌,上面写着“苏立义”“陈小香”,刹那间,所有回忆涌入脑海。
十四岁的陈小香被父母送到问道书院,同时送来的还有她的贴身丫头巧巧,她们一起长大,有主仆之名,姐妹之实,住在书院一间房内。巧巧读书很认真,陈小香却天天在房间睡懒觉,理由是她掐指一算,今天不宜上学,或是她头疼脚疼手疼,总之全身都疼。她睡醒了就出书院,跑到饭店吃饭,巧巧从来不陪她上馆子,巧巧吃素,书院的伙食就很适合她。陈小香到学院一个月,总共上了六天课,就算她爹妈给书院捐了不少笔墨钱,也不能任她胡来,有天上午训诫道长把陈小香训了一炷香的时间,陈小香在家里受百般呵护,哪受得这种气,叫来巧巧回房间,她要马上收拾回家。
两人到了街上,车夫得了书院管事的口信,都不肯载她俩。陈小香牙一咬,脚一跺,她要和巧巧走回家,走了一段路,她发现有同窗追她们,便换了大路走山上小路。不知走了多久,她们迷路了,又累又饿,看到一蓝衣少年背着药篓走来了,巧巧怕遇到坏人,陈小香拍拍腰间匕首叫她不要怕,家里还请过武师教过她两年防身术呢。蓝衣少年走近了,他的眼睛象泉水一样清澈,高而瘦,一条毛毛虫从树叶落在小路上,蓝衣少年蹲下小心捡起虫子,放在离山路远的树叶上。这条路常有人走,毛毛虫移动缓慢又不易发觉,一不小心就会被踩死。一看他的衣着,就知道他是问道书院学医的学长,陈小香走到他面前,行礼叫师兄,眼睛盯着他的搭裢子,问他有没有带吃的,少年还了礼,从搭裢子里拿出两张饼,陈小香接过饼,给了巧巧一张,两人大口吃起来。少年自我介绍他叫苏立义,说他认识两人,问她们为什么在这儿,陈小香委屈地说她被师长骂了,少年开导她,劝她珍惜求学的时光,并把她们带回书院,从此陈小香不提离开学院的事,学习态度也端正了不少。
陈小香常找苏立义,越来越喜欢他,他的家里,就是小动物的庇护所。他遇到受伤的小动物,就会把它们带回家治疗,治好后就放归大自然。时间久了,他家周围的小动物受了伤都知道主动找他。认识他后,陈小香和他一起照顾小动物,的确改变了许多。
陈小香十六岁离开书院,爹妈给她说了一门亲事,陈小香不干,她想和苏立义在一起。妈妈说:“他太穷了,你和他在一起,只有做叫化婆。”陈小香一下子就哭了,胀红了脸边哭边说:“我愿意做叫化婆。”自李冰治水成功后,成都平原就成了天府之国,民众生活富足,自然环境优良,精神桎梏少,人们多能身心健康地成长。在子女婚事上,父母多很开明,尊重子女意见,苏立义是穷些,人品是很好的。父母就退了一步,他们同意女儿嫁给苏立义,条件是他不能当游医,他们可以送他到医馆,工作三五年后,由他们出钱给他开个医馆,请两名经验丰富,德高望重的老医生来镇馆,把苏立义带出来。爸爸看到还小声啜泣的女儿,心疼地说:“别哭了,晚上爹给你做最爱吃的蜜汁鸡,什么时候你把这小子带回家给我们看看,我把做蜜汁鸡的法子教给他,以后就由他给你做了。”陈小香不哭了:“他只会看病,不会做菜。”爸爸生气地说:“药补不如食补,菜都不会做,还想娶媳妇。”妈妈瞟了陈小香一眼,见她又要哭了,赶紧打圆场:“这个嘛,可以慢慢学的。小香啊,你不能把男人惯坏了,呆会儿我们回房间谈一谈,娘教你几招。”
陈小香欢天喜地找到苏立义,告诉他父母的安排。想不到,苏立义拒绝了,他要做游医,到需要他的地方去,象药王孙思邈一样济世救人。陈小香想不通了,在哪儿不能救死扶伤?苏立义去做他的游医了,一年后他给了陈小香写了一封信,声称他已成亲,请她不要等自己,陈小香收到信的那天,心都碎了。